父亲母亲来新疆

作者:阙玉保 来源:兵团日报 日期: 2014-10-24
2014-10-24 00:00:00

  今年中秋节,我从外地回到母亲身边,短暂的相聚总能勾起母亲很多的回忆。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每次见到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她和父亲到青海支边,后又辗转来到新疆的往事。

  1962年,父母结束了5年的青海支边生活,回到了河南老家。在家待了不到一年,父亲就向母亲提出,他想去新疆支边,但是怕家人不同意。母亲说:“ 如果你真的要去,我就留下来照顾老人,你放心去闯。”父亲也有顾虑,他说:“ 可这上有老下有小,我放心不下呀。”母亲强忍住泪水说:“去吧,在青海支边,生生死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第二天天没亮,父亲就偷偷地离开了家,独自去了新疆。

  “你把我儿子弄哪去了,你想害死我儿子再找人吗?”父亲离开家乡的头几天,奶奶每天都对我母亲哭嚷。没过多久,奶奶眼睛就看不到东西了。我的姐姐整天哭闹,母亲默默地承担着一切。白天母亲既要下地干活,照顾奶奶,还要哺育我的姐姐,晚上好不容易把姐姐哄睡着,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丈夫在哪,他还好吗……想着想着,泪水便不由自主地落下。

  就这样,母亲苦苦熬过了两年多。一天,母亲像往常一样下地干活,隐约听到人们在议论什么,可当她一走近,别人马上又不说了,只是摇头,还说什么命苦这类的话。母亲意识到有事,就追问那位远方亲戚,原来她们听说,我父亲在新疆死了,说我母亲命真苦。“不可能,他不会死的……”母亲像疯了一样,见人就说:

  “他没死,他不会死的。”姥姥和大舅看着整日疯疯癫癫的母亲,只有叹息。过了一段时间,母亲突然对大舅说:“哥,我要去找他,去新疆找他去。”大舅劝道:“新疆在哪你知道吗?他是活是死你知道吗?你一个女人带着不到4岁的孩子到哪去找……”“他不会死的,我一定要找到他。”母亲固执地说。

  没办法,大舅把家里惟一值钱的母猪卖了,换的钱给母亲当去新疆的路费。“妹子,要是找不到人,托人写个信,我去把你再接回来啊!”他担心大字不识的妹妹,也许这一走再也见不到了,他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把我母亲送上火车。

  父亲到了新疆后,为了能留下来,他想尽了办法。他先在乌鲁木齐到处打零工,后经人介绍又到了奎屯面粉厂工作。1964年,父亲听到厂里领导动员:年轻人应该到最艰苦的地方接受锻炼,心怀支边壮志的他便毅然报名去了七师下野地五场(现八师一三二团)。因为父亲有过青海支边的经历,在下野地五场干得有声有色,很快,他就被提拔为青年班班长。1965年冬,父亲带着十几名上海支边青年突击劳动,一连三天都没休息,饿了啃一口馍馍,渴了抓一把雪吃,到第四天时,父亲累倒了,昏迷不醒。几经辗转,他被送到位于乌鲁木齐的兵团医院进行救治,总算捡回了一条命。后来才知道,父亲是劳累过度,导致风湿性心脏病突发,如果抢救不及时,很有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当母亲带着姐姐千里迢迢来到新疆,来到下野地寻找父亲时,却听人说,我父亲重病被送到医院后,就再没见过,有可能“死了”。这个消息对母亲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痛不欲生的她整日以泪洗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无亲无故,回河南老家已经没有路费了,留下来又不知靠什么生活……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人诉母亲,只要能干活,肯劳动,就饿不死。无奈之下,母亲就带着我的姐姐,留在下野地五场,靠打零工艰难度日。

  父亲在医院住了3个多月才回到下野地五场,当他突然出现在母亲面前时,母亲都愣住了。那时,父亲因病变得消瘦不堪,和过去那个魁梧健硕的他,简直判若两人,母亲仔细端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花瓶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阙贵友啊!”“真的是你吗?”不知吞咽了多少泪水,不知受了多少苦和难的母亲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哭喊着、捶打着父亲。“人家不是说你死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你还知道回来找我们啊……”父亲扶着母亲心如刀绞,不知说什么才好。姐姐在一旁傻傻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对她是那样陌生。“花瓶,快过来,这是你爸,快叫爸爸。”本来还傻傻站在一旁的姐姐,经母亲一喊,缓过神来,却没有往父亲跟前走,反而转身跑了。那天晚上,父亲特意从连队食堂打来一份红烧肉,一家人终于在3年后再次团聚。

  由于那场大病,父亲落下了病根,只能从事一些轻体力的劳动。上世纪70年代初,他负责看管连队的养鸡场。每天,我都给他送饭,最喜欢和他一起收鸡蛋。其实,不是年少的我多么想干活,而是犯了馋,巴望着父亲能给我个鸡蛋吃。那时只有我过生日,才能吃到。不论我怎么讨好、央求他,父亲都会一脸严肃地告诉我:“这些鸡蛋是公家的,咱不能吃。”

  就这样,普普通通的父母在兵团平平凡凡地生活着,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一家人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也安逸,更让他们感到自豪的是,当初固执地选择来这里的初衷——支援边疆建设,从未改变。而且在这里,他们扎下了根,养育了一双儿女,边疆建设后继有人了。

  1998年12月16日,父亲买了很多鱼和肉,高兴地告诉我们说:“再过10天就是我60岁生日,到时咱们一家人好好乐呵乐呵。”没想到当天晚上,他突然犯病,等我和姐姐把他抬到医院,他已经停止了呼吸……曾有人建议我把自己父母的故事写出来,可我一直觉得,他们都太普通了,只是兵团千千万万军垦人中普通的一员。而他们那一辈人,或许每个人身后都有一段让人难以忘怀的感人故事。他们就像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中的沙粒,就像戈壁滩上的胡杨,随处可见。但是,他们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兵团,和脚下的这片土地融为了一体,他们就是走了,也会把后代留下来,接续、传承兵团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