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公益,人们马上联想到的是崇高、是奉献,可如果连最基本的生活都难以为继,何谈助人?如果整个行业都是靠精神支持,如何能做到可持续发展?
不幸的马克,幸运的马克
马克,本名祝启武,今年33岁。他从事公益事业11年来,不间断地投入到救灾、助残、扶贫等各类慈善公益救助中,帮助过1000多名孤儿、留守儿童,足迹遍及云南、河南、广西等地。在朋友眼中,他就像一头东奔西走的牛,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病倒在公益路上。
2013年8月21日,马克和他的伙伴们带着十多名孤困儿童,从广西崇左市天等县关爱中心骑行至北海,沿途为5个麻风康复村的老人送关怀。他们途中筹集到5000多个鸡蛋、5000多公斤大米。8月30日,爱心骑行队回到起点。没想到,一场病魔突然来袭。
一开始只是喉咙发炎,马克给自己熬了冰糖雪梨,可是到了9月2日,他的脖子开始肿胀,说话困难,9月5日,因病情恶化被送入医院,呼吸困难、高烧、休克,还曾一度心跳停止。医院初步诊断为脓毒血症引发全身多器官功能性损害,约需40万元的治疗费用。
“谁都想不到前几天还带领孩子们骑行的马克会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与马克一起骑行的帅净回忆说,“他的身体很强健,一直以来就像牛一样到处跑来跑去,最初他说就是有点头疼脑热的,我说你睡两天就会好了,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马克原本可以在大学毕业后跟家里人做生意,但他选择了没有经济回报的公益事业。11年来,收入不高,积蓄甚少,没有社保,40多万元的治疗费用让这个家庭顿时陷入绝境。好在,马克多年的付出,在这短短的3个多月内获得了爱的回报。
“我昏迷了几天醒来后,朋友们告诉我,‘马克,你现在是百万富翁了’。我的账户余额从来不超过1万元,怎么可能有百万元。原来,在我昏迷之际,我的公益伙伴们为我筹集了上百万的善款。”马克说,“我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我倒下了,他们会帮助我,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力量,这么投入。也没有想过我曾经帮助过的老人、小孩会回过头来帮助我。”
“有很多人像马克一样从事公益多年,突然遇到疾病,却没有足够的医疗救助费用,只能说马克比较幸运。”为救助马克成立的“爱马克小组”成员谢静说,“中国的民间公益也就是近二十年才发展起来,在一些项目中,很难有基金会或是另外一些社会资源关注到公益人的生存环境,所以这个群体非常脆弱,遇到问题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的保障。”
和马克类似,北大毕业生赵赟在结束两年支教后,突然患上尿毒症,高昂的治疗费用给家庭造成了巨大的负担,公益界同样发起了一场救助公益人的爱心活动。
不少公益界人士反思,民间公益人收入微薄,缺失社会保障,公益机构自身也鲜有能力去解决员工的困难。大家在救助别人的同时,往往忽略了自身的权益,谁来帮助公益人?
只有三成专职公益人员有五险一金
京城初冬,是各公益机构组织衣物捐赠的季节。与此同时,一篇名为“中国公益人才流失明显,多因家人反对”的新闻也在微信上流传。转帖来自财新网,有不少评论,条条辛酸:
“同样的努力,商业收入是公益行业收入10倍或更多。资源不足待遇低,首先得存活,有余力了才公益。”
“2014年公益行业从业人员的平均薪酬为3998元,公益行业平均薪酬水平整体均低于当地城镇职工的平均薪酬水平。”
“我也想做公益,不要工资!可我的家庭怎么办,吃饭谁管。”
“做公益的人理应得到体面的生活,不能单靠理想主义和奉献精神。”
转帖的信息指向《2014年中国公益行业人才发展现状调查》。该调查报告由南都公益基金会、壹基金等8家机构联合发起,于2014年6至7月通过对全国范围内的民间公益组织的474名高层管理者、中层管理者及普通工作人员进行调查,内容覆盖了人才的成长环境、流动、需求及培养等。
南都基金调查报告负责人刘晓雪告诉记者,2010年多家机构共同发起并合作进行“中国公益人才发展现状及需求调研暨素质能力模型建模”项目,结果令人震惊。2010年只有不到两成的专职公益人员有五险一金,到2014年也仅仅增加到3成。
10月31日下午,中国科技会展中心,一个不起眼的小会议室。
南都基金秘书长徐永光再次重申他在第三届慈展会上的观点:“NGO(非政府组织的英文缩写)行业缺人才,最好学习保险行业的推销员,将来找有市场营销能力的,也许可以到保险推销员里面去找。经过公益培训,成为NGO公益项目的推销员、劝募师。”
现场,有一个从业将近十年的公益人,开始努力地推销她们的保险产品——中国第一个专门面向公益人的公益大病保险。
周玲,操一口绵软广味普通话的瘦小女孩。她2006年加入公益行业,负责开发和管理的公益项目超过20个。
从业多年,她目睹了不少公益人身患重病却无力医治,因劳累过度而患上重病,在项目实地考察时突遇车祸……收入微薄、缺乏保障让很多公益人在面临突发事件时往往难以自救,陷于悲情。因此,从2013年至今,周玲与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利用业余时间,筹备中国公益保险项目,希望以较低廉的价格,为全职公益人提供覆盖重大疾病、意外医疗、意外伤害的保险服务。
“养家糊口”的要求难以满足?
由于提前翻看了零点公司发过来的《中国公益行业人才发展现状调查》(2011年)和《2014年中国公益行业人才发展现状调查》,记者对周玲的执著感同身受。
2014年的调查显示,公益行业从业人员的平均薪酬为3998元/月,2010年该数据为2909元/月。四年间薪酬水平仅增长1089元/月。
刘晓雪说,两次调查,最大的感触是没有变化。行业没有随着社会发展,薪酬水平和社会保障亟待解决,但工作强度却大幅上涨。
所以,七成公益从业者为志愿者,全职员工仅占两成。很简单的原因,要养家糊口。
我采访过自然大学(一家保护江豚的环保NGO)的漂亮姑娘蒋忆,她大二接触社会公益组织并一直做志愿者,今年大学毕业,专业又对口,于是顺理成章进入这家环保NGO。蒋忆坦言“我的月薪3000,在北京能养活自己,虽然跟其他工作收入不能比……工作了才发现很多东西都在变化,并不是想象中的明确道路。”蒋忆把NGO当成了自己的第一份职业,但NGO除了“开心”还能给她的未来带来什么?
与2010年相比,全职公益人2014年转行企业、其他公益组织、读书深造、创业的比例均有所上升,去企业的涨幅为64.5%。有三成人离开的原因是家人反对,这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即使可以筚路蓝缕一路前行,如果连生存都保障不了呢?
改善草根公益人的环境,其实不在公益组织内部
瘦小的周玲带领她的10人团队,靠网络会议,废寝忘食筹划保险项目的“导火索”就是公益人马克起死回生的经历。
南都基金秘书长徐永光感慨,公益人不能把自己搞成弱势群体,很多NGO难以做大,主要原因就是机制和道德绑架。
公益行业一直在努力给自己“去神圣化”,努力成为一个正常的行业。北京大学非营利组织法研究中心主任金锦萍也认为:“我研究了多年关于公益和商业的边界问题,改善要从观念上开始。让公益成为理性的普通人都可以从事的行业。”
马克是个案,但个案呈现出来的其实是社会认知的自相矛盾。矛盾之一:公益行业是有别于其他行业的高尚职业,但“高尚=没钱=没人愿做”;矛盾之二:公益人的自我定位就把自己和普通社会劳动者区分开来,道德上的自我约束造成发展的桎梏。
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的高级宣传官员麦烧(化名)也在网上吐槽:如果你通过向孩子们提供暴力游戏而赚取了5000万美元,没问题,你可以上《连线》杂志封面;但是如果你在治疗儿童的公益手术中收取50美元,你会被看成是吸血鬼。我们对于在提供公益活动的同时赚钱的行为有种本能的厌恶,却对在赚钱的同时不提供任何帮助感到无所谓。
公益评论人才让多吉说:职业公益人就是普通人,不用抬高也不用放低。何时去神圣化,何时能坦然面对或高或低的收入,公益也将进入良性循环。
公益人,公益机构,公益项目,人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