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高满堂:当代题材国产电视剧格局小、视野小

来源:文汇报
2014-12-26 08:43:39

  在高满堂看来,当代题材,或者称现实主义电视剧,其魅力在于深刻。但可惜,现在许多国产电视剧正越来越多地在躲避什么。现在许多编剧在创作现实题材作品时,选材狭窄,喜欢躲进家长里短的外壳,造成如今的电视剧常常只闻“嘻哈”,不见苦难。

  专家们以数据说话。2014年,现代都市剧在东方卫视的审片流程中占比超过60%。其实,都市剧的格局完全能够拓展得更宽。海归、新上海人、留学生,这些都是与都市休戚相关的人群,他们的故事也必然五味杂陈。若能多点这样的题材,都市剧也能透视深刻话题。

  中国编剧协会会长、写下《闯关东》、《大河儿女》等作品的高满堂,《北平无战事》、《马向阳下乡记》的制作人侯鸿亮,《生活启示录》、《媳妇的美好时代》的编剧王丽萍,唐人影视总裁、《步步惊心》制片人蔡艺侬……昨天,天南海北的行业佼佼者汇聚一堂,借“上海影视四季沙龙·冬”的平台把脉国内荧屏。脑力风暴的结果,专家们发现—中国电视剧的创作中,“雷点”不少,但希望更多。

  “雷点”一:不问苦难,只作嘻哈格局小

  身为行业领头人,高满堂直言,自己的秉性就一个字“真”。正因为此,当他谈及眼下国内电视剧的弊端,口下未曾留情。“当代题材,或者称现实主义电视剧,其魅力在于深刻。但可惜,现在许多国产电视剧正越来越多地在躲避什么。”在高满堂看来,现在许多编剧在创作现实题材作品时,选材狭窄,喜欢躲进家长里短的外壳,这是如今电视荧屏只闻“嘻哈”、不见苦难的一大误区。

  专家们以数据说话。2014年,现代都市剧在东方卫视的审片流程中占比超过60%。但如此大的体量,问题却出奇一致。伪话题多,真思考少;写小家庭多,写大社会少;洒‘狗血’的多,写高尚题材的少;嘻嘻哈哈不过脑的多,追求生活真情实感的少。整个都市剧几乎一边倒属于轻喜剧题材,剧情新闻化,台词段子化。男主角动辄“高大上”,女主角经常患“脑残”。

  在轻浮气质上升的氛围中,“雷剧”的诞生便是顺理成章。有专家在讨论中谈到,审片人员曾对着一部都市剧哭笑不得,“因为从第一集到最后一集,满屏充斥着扇耳光。以至于审片人员最后调侃‘看片看成了数耳光’”。其实,都市剧的格局完全能够拓展更宽。海归、新上海人、留学生,这些都是与都市休戚相关的人群,他们的故事也必然五味杂陈。“若能多点这样的题材,都市剧也能透视深刻话题。”

  “雷点”二:互不往来,各自为战视野小

  沙龙上,专家们提到了电视剧创作的两种“隔离”,一南一北互不融合,新与旧互不渗透。

  这些年,北方的农村剧进不了南方,南方的都市剧无法打动北方观众,这已然成为中国电视剧文化南北隔离的最大忧思。

  《团圆饭》的编剧王力扶坦言,自己压根就放弃把剧本带到南方的念头,因为对长江以南的观众能够接受北国的审美没把握。更让王力扶陷入思考的是,在时代快速更迭的背景下,电视剧从剧本创作直到播出面世,其间有二三年时间差,如果创作者在此期间闭门造车,很可能造成新与旧的格格不入。她以自己的两部剧集《家常菜》与《团圆饭》作反思:“现在来看,这两部戏已经旧了。因为现在的生活已经不是我原来所想象的那样。中国这两年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时代,就像此前人人都在唱《江南Style》,如果当时的剧本把这写进去,今年再播出,显然已经过时。”

  “雷点”三:不碰焦点,规避矛盾魄力小

  完成《北平无战事》之前,金牌制作人侯鸿亮与高满堂合作了一部反映现代温商的《温州一家人》。创作过程里的种种碰撞让他感慨,“电视剧要想打动人,就得有触碰热点的创作魄力”。

  侯鸿亮和高满堂都提到,《温州一家人》还在创作阶段时,没少与剧中的一些原型发生冲突。编剧和导演坚持要刻画最能够引起百姓共鸣的部分,其中当然免不了各种龃龉。电视剧最终热播,温州收获的宣传效益也堪比到央视投放了数亿元广告。但侯鸿亮叩问,国内电视剧创作者们又有几个能如高满堂这样,敢直面矛盾,冲破阻碍?

  由上影出品的《生死抉择》在会上同样成为专家们交口称赞的魄力之作。专家们认为,这部作品反映了上海影视界直面现实、勇于担当的创作精神。这样一部反腐题材的作品触及许多当时的敏感话题,拍得相当生动,人物塑造丰满,在观众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高满堂直截了当地说:“正是这种敢向敏感伸手的魄力、敢对社会突出矛盾拍案而起的气派,恰恰是我们当下现实题材电视剧创作最稀缺的品格。”

  破题一:深入生活,发掘“声音的恋爱”

  创作难题不少,但破解的方法更多,关键在于创作者们愿意投入多少,愿意把娱乐或市场剥离几分。

  比如观众与创作找不到共振点的难题,到了高满堂面前就用4个字便可迎刃而解—“深入生活”。以正在山东热播的《老农民》为例,高满堂花5年时间遍访山东、河南、黑龙江等省,他的取材对象超过200人,几乎农村生活的各个犄角旮旯他都亲自踏过。而进入到拍摄阶段后,他对演员的要求也只有一条—真,真刀真枪地干农活。“电视剧怎样才能好看,其实就在于真。观众都能在电视剧里找到各种代入,如果失真那就失去了观众。”高满堂说,而求真也唯有“真实地深入生活”。

  因为深入生活,高满堂还有意外收获。一次在黑河采风,他听说了一段往事:曾有一位女大学生被分配到广播站工作,她的任务是每天监听塔斯社广播并对境外播音。在工作过程中,她突然迷恋上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属于塔斯社的男播音员。故事就此展开,结局出人意表。当女大学生因这点爱慕心思而被转岗去养猪时,她意外得知,原来对面的塔斯社男播音员也在一次次的收听中,爱上了自己。“我一听这个故事,就说感谢生活,这戏成了。”高满堂当即决定与侯鸿亮合作,将这段“声音的恋爱”搬上荧屏。可见,一个作家的想象力要追求无边无际,只能求助于生活的积累与生活的本质。

  这般题材新鲜又扣人心弦的好故事当然是人人喜闻乐见的。上影集团总裁任仲伦在会场上当场就向高满堂与侯鸿亮伸出橄榄枝,希望能把这则“封闭环境中开放的心灵故事”呈现到大银幕上。

  同样是因为深入生活,创作者才能推翻所有想当然的固有思维。侯鸿亮从心底感佩高满堂推翻自我的魄力。创作《温州一家人》的续集时,侯鸿亮与高满堂循着温商的足迹走进非洲。跑过南非、转完坦桑尼亚后,编剧一挥手“重新写过”。按原设想,混迹非洲的国人境遇常常不堪,“不成想,到那边发现温州人披上长袍,在当地做了酋长。”侯鸿亮说,这等“万万没想到”如果原封不动,观众也未必有异议,但高满堂把生活当成最高的灵感源泉,“哪怕已有20万字,他也决然重起炉灶”。

  破题二:敢于尝鲜,把体育当成“现代武侠”

  剧评人梅子笑提到,从网络后台的IP数据来看,一窝蜂是现实题材电视剧最集中也是长久以来不曾改变的通病。在如今每年国产电视剧达到1.5万集海量的环境中,如何避免同质化,是行业对编剧提出的极高要求。遗憾的是,每年1.5万集剧中,至少有70%不合格,未被电视台播出。即便在已经与观众见面的剧集里,题材雷同的也占绝大多数。故事难道已经枯竭了吗?

  蔡艺侬给了否定答案。在昨天的沙龙现场,蔡艺侬本显得有些独树一帜,因为唐人影视在观众群体里耳熟能详的电视剧多为玄幻题材。《仙剑奇侠传》、《步步惊心》,都曾掀起过观剧热潮,甚至形成过社会讨论热点,但这两部剧都讲述了存在于异次元空间的故事。

  “不过,我们今年就开始尝试另类的题材。”蔡艺侬所说的“另类”并非与现实脱节。相反,他们要在现实中挖掘甚少被编剧涉猎的素材。动漫和体育就这样进入了视野。动漫是年轻人尤其是“二次元”一代热衷的题材,若想打破代际沟壑,用年轻的元素去引导,是蔡艺侬看来独辟蹊径的方式。“我们正在做大量历史资料搜集,包罗了《史记》等著作。希望能用年轻人喜欢的题材把历史普及给他们。”当《史记》碰上动漫,会有怎样的火花产生?蔡艺侬无须多言,闻者已被勾起足够的好奇心。

  体育则是另一个能够笼络年轻人心的素材。但奇怪的是,曾为日本电视剧《排球女将》燃烧的国内荧屏,近年来却让体育题材成为稀缺品。“稀缺品就是编剧应该探索的方向。”蔡艺侬透露,唐人影视已制作了一部讲述青少年足球故事的《旋风十一人》。为打开市场、发酵话题,他们还找到英超曼联俱乐部,向球队要故事,请球星录制开播词。

  而足球剧之后,唐人还会把镜头陆续对准篮球、排球等。“我们有意向每年拍摄一个竞技体育项目。”蔡艺侬的设想是,现实主义的体育剧作,完全能成为另一种“现代武侠”。

  破题三:放开怀抱,与评论“毒舌”同行

  在昨天的沙龙讨论中,与会者针对电视剧创作的风格与存在的瓶颈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剧评人李星文用“相爱相杀”来形容剧作方与评论者之间既相互依存又难免针锋相对的关系。在他的观点中,就如文学批评一样,电视剧创作中,评论者的声音不能缺席。否则,上述雷点、误区将周而复始。

  但李星文也承认,目前的剧评团体鱼龙混杂。既有学院派的学者、专家,也有主阵地为平面媒体的文艺评论人,但更多的是网络上的声音。“网络评论人若细分还有两种,一是以博客、微博或微信公众号评论,占有一定话语权的所谓‘大V’;另一种是纯粹草根网民。”李星文说,后者是最容易人云亦云,也最可能引导影视剧创作深入误区的助推器。网民们只消瞬间,就能把一部影视剧话题顶到热门榜前列。影视剧评论现状里,总体趋势是学院派、精英派的声音越来越弱。

  “大家不妨回想下,《一步之遥》首映过后,有业外人士发了3个字‘看不懂’,一时间,无论看没看过电影,‘看不懂’成为加诸《一步之遥》的公认事实。”李星文忧虑的是,网络强大的吞吐量,已淹没了真正严谨的声音,但这些声音恰恰是创作者最需要的。

  有专家认为,让拥有正确导向的文艺评论占上风是评论家的职责,但现实的挑战是,电影、电视从业人员和评论家,都无法回避时下多元、复杂、丰富甚至有些难解的大众审美情趣。无论如何,对作品进行正确的导向,进行深刻的剖析,这是评论家们不可推卸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