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教育越来越依赖考试,考试也越来越被妖魔化。美国也是如此。最近二十年,美国的教育竞争愈演愈烈,SAT、AP 等一系列考试让高中生们夜不成寐。同时,义务教育阶段的“共同核心课程”,也强调对学生和老师的考核,其标准已经被40多个州接受,引起相当的恐慌。在这种背景下,人们谈考试而色变。媒体上连篇累牍地抨击应试教育,称这样的教育摧残了学生的创造力和想像力。
但是,华盛顿大学的心理学家Henry Roediger在 《纽约时报》上撰文,指出对考试的妖魔化有相当的误导性。他用自己和同事合作的一系列研究证明了考试之必要。在一个试验中,他们要求两组学生阅读同样一篇文章。一组学生在阅读之后马上“考试”,即在白纸上写下文章的主要思想。结果,学生们大致能记得文章70%的观点。另一组学生,则不进行这样的“考试”,而是重读一遍文章,100%地复习一遍。两天和一周后,研究人员对这两组学生再次进行考试,发现第一组的成绩远远好于第二组。
这是否证明了应试教育的有效性?也不是。Henry Roediger教授指出,研究表明,最有效的考试,是穿插在学习过程中的小测验,随学随考,并不那么生死攸关。最糟糕的考试,则是集中在一起的大考,而且其重要性如同命悬一线。这种考试的集中性、重要性,逼着学子们重复刷题,最终考试代替了学习,学生丧失了思考力、创造力。
人脑有天然的记忆曲线和遗忘曲线。新学到的东西,如果不用就马上会忘。学完后马上进行小测验,大脑演习了提取刚刚储备进去的信息的过程,使刚刚学到的东西活起来。同时,因为学习者知道马上要测验,在学习过程中也比较警觉,记忆会更有效率。这样,考试就被整合为学习过程的有机部分。
美国教育貌似不那么注重考试。但上高中的女儿说,每天都有考试,只是考试如同家常便饭,大家不会对之喋喋不休地议论。这种小考不仅帮助学生检验自己的学习成果,而且成为特别有效的学习工具:学生记得最清楚的,往往就是考试中错了的地方。也难怪,美国的大学录取,越来越注重高中的平均成绩,而非SAT。甚至有研究表明:高中成绩好的学生,在大学也表现比较好,其SAT的高低并无太大关系。相反,那些SAT分数高而高中成绩不好的学生,大学表现也不好。道理之一:高中成绩是随时不断的小考堆积而成,SAT 则是命悬一线的集中式大考。
最好的学习方法,恐怕是不断进行没有考试的考试。这一点,我在自己的英语学习和英语教学中就自始至终地坚持。比如,我不让学生背单词。但是,在阅读中碰到不认识的字必须随时查字典,查出来后要把那个字抄在笔记本上,但只抄单词本身,不得抄录释义。等这样的新词汇积累了三四行,就迅速看一遍。因为本子上只有单词,没有注明意思,这种复习就成了小考,检验你看到这个词时是否还想得起来。等临睡前,要把全天这么积累的词重新过目,即第二次小考。第二天早晨起来,重复同样的程序,算第三次小考。这种没人监督的、自觉的“考试”,其实就像每天刷牙洗脸一样,是每个人都应该养成的良好习惯。
当然,马上会有人说:整天忙于考试,创造力、想像力岂不都被挤没了?美国人特别喜欢问这个问题。其实,这样的问题似是而非。我在《天才是训练出来的》一书中,曾讲到心理学家的实地调查:笨的人,哪怕在自己最喜欢、最熟悉的领域,往往也所知甚少,甚至对一些基本事实都似是而非。聪明人不仅仅是创造力旺盛,而且在自称毫无兴趣的领域中,也会不小心记住许多事情。在互联网时代,貌似什么知识都可以在网上搜到,记忆力不那么重要了。但是,聪明人还是博闻强记之士。这一点和苏格拉底或孔子的时代并无两样。为什么?因为思想、创造甚至想像,总要基于某种材料。脑子里不存东西,或存很少的东西,就自然思想贫乏,创造力衰竭。
另外我还需要补充一点:为什么聪明人都博闻强记?一大原因,是他们不停地对自己进行下意识的小考。聪明人兴趣广泛、好学深思,哪怕是碰到一个自以为并不感兴趣的事情,也总习惯要回头想一下。牛顿看见苹果落地想出了万有引力定律固然是个“神话”,但这故事多少也道出了聪明人的特点:他们往往对一些细枝末节有着常人意想不到的关注。最后你发现,虽然他们对大部分事情的关注都未必有直接的思想结果,但因为这样的过程,他们的记忆要比万事不过脑子的人强出几倍。
所以,我们应该继续批判应试教育,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每天都考考自己。
(作者为美国萨福克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