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访问了美国排名前十的杜克大学法学院。和法学院领导见面时,宾主互相恭维。等对方将杰出校友如数家珍说完,我补充:“打开中美关系大门的尼克松也是杜克的。”对方尴尬一笑,没接话茬。我赶紧说:“请原谅,你们把尼克松看成杜克之羞,这个我有所耳闻。我是研究法律职业伦理的,最初法律职业伦理这门课在美国并不受重视,上世纪70年代水门事件中,尼克松在对手竞选总部水门大厦安放窃听器,他的竞选班底几乎都是律师出身。对此,法律人认识到,假如法律人不是一个德才兼备的群体,是一些小人,为了取得成功不择手段,那么美国司法体制就岌岌可危,法治会荡然无存。以水门事件为契机,从此美国法学院把法律职业伦理作为必修课。你们看,法律职业伦理成为必修课要拜尼克松所赐,在某种程度上是他给我们这个行当提供了饭碗,我当然要感谢他了。”
对方听了我的话不禁莞尔,也有人面露愧色:“长期以来我们把尼克松视为杜克之羞,不愿意提他。”学校流传着尼克松在杜克期间的糗事来埋汰这位前总统,相传尼克松读书期间伙同两位同学夜间撬门进入院长办公室,事后有人说他去偷题,有人说他去偷改成绩,但尼克松自己说他当年不懂事,好奇心作怪,只是想提前知道成绩。美国人讽刺说:“尼克松手下在水门事件中溜门撬锁是学习主子的童子功在身。”实际上,尼克松是凤凰男学霸。他早年家贫,后来他向艾森豪威尔描述童年说:“我们家很穷。”他原本得到哈佛奖学金,但因亲人疾病需要照顾只得留在家乡读大学。1934年,他以状元成绩毕业后被杜克法学院全奖录取。为保持奖学金,尼克松刻苦攻读,不仅三年都拿奖学金,还担任学生会主席,以第三名的优异成绩毕业。1968年,尼克松当选总统。1972年首次访华,成为访华的首位美国总统,震动世界,史称“尼克松冲击波”。
然而,水门事件让尼克松声名狼藉,母校也避之唯恐不及,这里没有任何建筑物或院系以尼克松命名。几年前杜克校长访华,主人希望校长列举五位杰出校友,校领导对尼克松只字不提。当然,杜克厌恶尼克松不全是因为水门事件。尼克松以右翼保守政治立场著称,大学是崇尚自由的左翼知识分子大本营,当然对尼克松不屑一顾,不愿和他有半点瓜葛。杜克法学院本来有幅尼克松画像,系1969届毕业生所赠。1974年,学生不满尼克松水门事件丑闻,把画像偷走藏在电梯天花板上,校方就坡下驴,从此将画像束之高阁。1997年,法学院有过是否要把尼克松画像重新挂起来的争论,最终双方各执一词,不了了之。1981年,尼克松希望把以他名字命名的总统图书馆落户在杜克。师生强烈反对,以图书馆设在杜克为耻,尼克松只好把图书馆建在了加州老家附近。
1994年,尼克松去世,墓碑雕刻着:“历史所能赋予的最高荣誉是和平缔造者。”杜克校长给尼克松女儿写信,作了正面评价:“在他漫长和非凡的公共生涯中,尼克松总统的领袖才华骄人,特别是在国际关系领域”,也赞扬他在法学院“卓越的学术生涯”和对学术“永不满足的好奇心”。这代表着杜克开始羞答答正视尼克松。2011年,法学院首演音乐剧《难捉摸的尼克松》,主要描述尼克松在杜克竞选学生会主席的事儿,包括院长在内的50名师生参演。《纽约时报》视之为杜克开始逐渐接受尼克松的信号。杜克法学院正在考虑将尼克松的画像永久展示,纪念并传扬其贡献,尤其是与中国恢复正常关系的英明决定。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像一条河,污泥浊水之后,留下的往往是美好。人们雕刻时光,同时也被时光雕刻。尼克松逐渐有从杜克之羞成为杜克之光的趋势,这个变化也许是时间的功绩。(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教授)
尼克松:从杜克之羞到杜克之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