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王鹏
今天是正月十五,2015年羊年春节宣告结束的日子。就在我们告别又一个春节的时候,故乡、乡愁这个话题再次被沉淀了下来。情愿或不情愿,人们都在品尝、咂摸其中的滋味。
面对乡愁,80后媒体人、作家蔡崇达道“珍惜”,70后大学教授、作家梁鸿说“痛楚”,50后文学评论家白烨在“回味”,乡愁不再单纯是某种遥远的回忆,而是变成了特别现实的问题,它犹如这个时代的精神症候,层次复杂,肌理丰富。
珍惜
和精神后花园深深地呼应
主人公:蔡崇达
年龄: 33岁
家乡:福建晋江东石镇
大年三十,吃完年夜饭,蔡崇达抱着女儿跳“火裙”——那是用地瓜藤和干草点燃的小火堆,在闽南的习俗里,意寓用火洗涤掉一年的风尘,干净纯粹地迎接新一年。跳过火堆的那一刻,女儿发出了咯咯的笑声。这笑声,还有金黄色的火苗将蔡崇达引向了儿时,父母也曾抱着他跳“火裙”,他紧紧搂着父母的脖子,就像女儿如今紧紧搂着他一样。小时候唱过的歌谣也涌进脑海:“跳进来,年年发大财;跳出去,无忧又无虑;跳向东,五谷吃不空;跳向西,钱眼滚滚来。”
每个春节蔡崇达都会回到福建晋江东石镇,那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他特意把一年的假期和春节融在一起,在家乡呆的时间竟也长达十几天。回家了,蔡崇达会在老街上自在地逛来逛去,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块石头,这里的每一块石头也熟悉他,他的心被妥帖地安放了下来,打拼、理想这些东西被彻底抛在了北京。
今年回家过年,刚开始的那几天蔡崇达感觉到了不同,新出的一本书《皮囊》让他成了名人,凤凰卫视专访了他,家乡人因此从电视里认识了他。正月初一,跟随母亲接连到四座寺庙拜过,每一处都有人认出他,庙里的主持也和他摆谈起佛理人生。还有人纷纷要求合影留念,镜头前,蔡崇达的样子很拘谨,他内心也分明起了挣扎:不对,这不是回家的状态。几次三番下来,他松弛下来,熟悉的回家的感觉才又找了回来。
和儿时记忆一样,蔡崇达的家乡随同岁月的流转,没有什么改变,即便在今天,闽南文化也是活的,而不是死的。蔡崇达的堂兄生了一对龙凤胎,过年的时候,就请来戏班子在庙里演高甲戏。走在小街小巷,南音社团每天都会义演,总会不经意从哪儿飘出一阵南音,那是蔡崇达小时候熟悉的腔调。
蔡崇达说,多年来,家乡人其实都在寻求改变,但很奇怪的是,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归到了原点。早在1989年的时候,蔡崇达的父亲曾一度要把老家小镇上两百多平方米的老石头房子卖掉,到厦门买一套六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住,原来他是台湾电视剧看多了,向往过都市生活。当时,蔡崇达和父亲一起来到厦门,看着大片大片望不到尽头的水泥地时,他和父亲都觉得好悲哀,最后回到了家心才稳当。这些年家乡的求变之心依然在进行,比如不少人家一度会在大商场里下馆子,小吃摊受到了冷落。“但那已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大家后来觉得那里的菜式都是程序化、流水线式的,吃不出格外的滋味,兴趣一过,还是在小摊上吃回了本土味。”蔡崇达说,他每次回家也一定要吃过安海老街上的土笋冻、镇海宫旁边酒楼的白灼虾以及琼珍的牛肉面,回北京才会觉得踏实。“要知道这些路边摊的老板都很傲慢,每天只做几百碗,要一一吃遍还得早起才行。”
细看这些存在,尽管算不上多刻意,但蔡崇达认为,它们依然延续着多年的生命力,应该和宗教文化、家族秩序与那片土地的稳固结合有很大关系。也许正因为这样,每个人自以为要坚持的精神秩序才很难被改变。
春节过后,很多人都会觉得故乡回不去了,回去了,也会觉得很难受。蔡崇达却有自己的想法,“那是因为他要求故乡满足他全部东西,这实际上是无法做到的。”蔡崇达认为,80后这代人的很多想法、理念以及生活方式,都是全球化思维塑造出来的,一个小镇、一个小山村当然无法满足你,“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从小到大的精神秩序也是家乡塑造出来的,所以,我会把家乡作为我精神的后花园,会和它很好地呼应,会好好地享受这种呼应,而不会苛求家乡无法满足我的部分。”
蔡崇达相信内心安处即为家。要启程从北京回老家,他会很感恩北京,因为北京让他知道,自己还有多大的可能性,庞大、不安分的理想在北京才有张扬的空间。“但当我觉得累了,我觉得我应该冷静思考的时候,我会暂时回到老家,泡泡茶,聊聊天,想着好吃的,重新整理一下思路。”蔡崇达说,这两个地方都构成了他重要的精神原乡。
蔡崇达在和朋友的聊天中得知,中国新闻圈、文学圈的青壮派,很多都是小镇出身,而且有数据称,现在大城市各领域主力百分之八十以上来自小镇。“那是因为小镇带给我们浑厚的底蕴,比起一生下来就在城市的孩子,我们有太多他们觉得奇特和不可思议的故事了。”蔡崇达说,从这个意义上讲,小镇青年的标签贴在他身上令他傲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