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员 陈培永
改革开放是党在新的历史条件下领导人民进行的新的伟大革命,是决定当代中国命运的关键抉择。习近平总书记深刻指出:“改革开放这场中国的第二次革命,不仅深刻改变了中国,也深刻影响了世界!”改革开放40年来,我们党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经历了我国历史上最为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变革,推进了我们党历史上一次新的伟大自我革命,进行了人类历史上最为宏大而独特的实践创新,谱写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顽强奋进新的壮丽史诗。
改革开放是“中国的第二次革命”,是党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带领人民进行的新的伟大革命。这是对中国改革开放、对改革与革命关系的重大判断,其中深意值得我们深刻领会。改革是改革,革命是革命,改革何以被称为革命?这一判断对全面深化改革实践有什么样的启示?这是理解把握新时代改革开放必须首先解决的问题。
改革是对革命事业的传承
人类社会历史的变革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革命,一种是改革。改革与革命是不同的事业,有不同的实践路径。革命是自下而上的,是被压迫、被奴役阶级为求得生存与发展而进行的暴力行动,是执政者的执政地位被动地受到冲击的变革方式,是暴力性的、破坏性的、颠覆性的;改革则是自上而下的,是执政者为维护执政地位主动采取的变革方式,是温和的、建设性的、循序渐进的。对执政者而言,要杜绝自下而上的革命的出现,就必须自上而下地主动改革。所以有人说,改革总是与革命赛跑,不主动推进改革,就有可能被革命。
正如马克思所言,“革命是历史的火车头”。革命在人类社会历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它是推动人类社会走向文明进步和公平正义的动力,曾给被压迫民族、受奴役的底层民众提供了光明道路。中国近代史也证明了这一点。任何人都不能否定中国革命的意义,都不能否认革命改变了20世纪以来中国的历史航向,并奠定了今天中国社会发展繁荣的基础。我们不能忽视一种错误思想倾向,那就是认为现在进入后革命时代了,要彻底地告别革命,把革命放进历史的博物馆尘封起来;更有甚者,借着反思革命的名义质疑革命、污蔑革命,抹黑、矮化革命者的形象。
新时代背景下讲改革,不能割裂其与革命的关系,更不能给曾经进步的革命泼污水。革命原本是一个充满进步、希望、积极、先进色彩的词汇。尊重历史,就必须尊重革命,尊重那些心怀崇高理想信念的革命者。但强调尊重革命,不代表我们看不到革命的暴力性,无视它可能会带来消极结果。革命手段的暴力、破坏特质决定了其有潜在的危险。如果控制不好,革命持续不断地进行,该结束的不结束,反而还要高歌猛进,就会出问题,“文革”就是一个例子。
现在讲改革是“中国的第二次革命”,是新的伟大革命,这个论断表明它没有放弃革命的理想、革命的事业,它强调了改革是对革命事业的传承,使革命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有了新的内涵,把革命的批判性逻辑、解构性逻辑转为了建设性逻辑、建构性逻辑。
这个判断也表明,革命与改革不是对立的,而是有内在关联的。革命事业如果不通过改革进行下去,革命的追求就可能被葬送;改革如果没有继承革命事业,那改革就是背叛。我们通过革命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改革则是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和发展,不同之处只是在于,改革不改变基本制度,改变的是具体体制。
革命是马克思主义的关键范畴,是中国共产党的标志性话语。我们党通过革命成为执政党,但绝不是要“告别革命”,绝不是说就不再是革命党了。那种认为“只讲执政党不要提革命党”“再讲革命不合时宜”的观念,危害在于让革命失去了正当性,看似针对革命而言,实际上也会使执政变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视改革为“第二次革命”、新的伟大革命,这个判断饱含着政治智慧,它保证了中国共产党前后历史阶段、前后从事事业的连续性,让忠诚于革命的人不至于失去目标,继续将智慧和力量投入到改革上。我们党依然是革命党,只是现在重点任务发生了变化。同样是革命范畴,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它应该有侧重点的不同,有主攻方向的不同。
从政治革命到社会革命
“革命”一词包含“革”和“命”两层意思,如果说“革”是指对旧制度、旧秩序、旧社会的革除、摒弃,那么“命”就是对新制度、新秩序、新社会的命制、建构。“革”是服务于“命”的,革命的目标是建立新制度、新秩序、新社会,如果只强调“革”而不注重“命”,不追求对新制度、新秩序、新社会的命制,那就只能是“革命尚未完成”。
“革”与“命”实际上正对应于革命的两种形式,那就是“政治革命”与“社会革命”。改革是中国的第二次革命、新的伟大革命,实际上彰显出革命的“命”的内涵,凸显出“社会革命”的意蕴。比起政治革命强调的主要是“革除”,作为社会革命的改革更强调的是“命制”。改革是对革命事业的再推进、再努力,它是要在政治革命推翻旧制度、旧秩序、旧社会后,完成对新制度、新秩序、新社会的建设、构造。
政治革命是通往社会革命的手段,社会革命才是依归,是终点。但我们不能割裂政治革命与社会革命,从广义上看,政治革命也是社会革命的一部分,而且是十分必要的一部分。在中国,社会革命从政治革命开始,没有政治革命奠定的前提,社会革命也就无法进行。
改革既然是一场社会革命,就绝不仅仅是社会某个方面、某个领域的变革,而是全方位的社会变革。如果说一开始的改革开放是重点突破,那么今天进行的全面深化改革实践,则完全呈现出全方位社会变革的意蕴。
这场全方位社会变革的起点是发展生产力。邓小平指出:“生产力方面的革命也是革命,而且是很重要的革命,从历史的发展来讲是最根本的革命。”尊重历史发展客观规律,就应牢记生产力的基础性地位,立足中国的客观实际,也应该看到改革开放伊始的现实是生产力落后,必须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
但仅仅停留在生产力层面上,改革就不可能与革命处于同等地位。解放生产力只是改革的一个方面,发展生产力只是改革的一个目的。改革不能止步于此。要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就要改掉不适应生产力发展的生产关系,就要变革政治上层建筑和社会意识。这是改革最根本的哲学逻辑,它意味着生产力发展不代表改革的所有方面,生产关系、上层建筑、社会意识也是改革的题中之义。
今天讲全面深化改革,所追求的不仅是经济体制的改革,还包括政治体制、社会体制、文化体制甚至生态文明体制的改革,它意味着经济关系、政治制度、社会生活、文明方式以及人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等方面的深刻变化,它是社会各个领域、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社会结构各个要素的变革。这个过程是中国社会发展的质的飞跃,因此说改革就是一场革命,是中国的第二次革命,是新的伟大革命。中国改革归根结底要使中国社会从传统走向现代,使中国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如此,改革才算完成,社会革命才算成功。
更为艰巨的伟大斗争
全面深化改革,需要深刻领会改革是第二次革命、新的伟大革命这个论断的深意。它说明,中国改革的目标是明确的,即完成革命的事业、革命的理想,取得社会革命的最终胜利;它也说明,改革本身是全方位的社会变革,是中国各方面体制以及社会成员的思想观念的全方位转型;它还说明,改革是问题倒逼而产生,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必须去干的问题。
革命不易,很多人付出艰辛、献出鲜血和生命最终才取得成功。把改革称之为革命,给改革者的重大提醒是,进行改革事业绝非易事,一定意义上更为艰巨,需要拿出更大的勇气和智慧,付出更多的心血和汗水。
我们需要认识到推进社会全面变革、完成社会革命的长期性。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历史和现实都告诉我们,一场社会革命要取得最终胜利,往往需要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全面深化改革是长期的变革,是具有彻底性、艰巨性、复杂性、长期性的变革。而且,也只有这样的全方位改革才能称得上是一场革命。
今天的全面深化改革,完全可以说就是一场“具有许多新的历史特点的伟大斗争”。“伟大斗争”就体现了全面深化改革的艰巨性、复杂性、长期性,它绝不是修修补补就能实现的,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实现的。对全面深化改革的难度应保持必要的清醒,认识到它是更为艰巨的事业,要知难而上,不能畏难而退;要从长谋划,不能亦步亦趋;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不能急功近利,以为可以一劳永逸,遇到挫折就偃旗息鼓。
今天的改革不再是刚刚开始的时候。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推进生产关系、上层建筑的变革,具有前所未有的紧迫性,改革的目标和思路变得复杂起来。这个时候,改革越往前推进,越往纵深发展,问题和矛盾越多,挑战和困难越大。
如果说生产力问题是激发社会活力、人的潜能创造财富的问题,那么生产关系问题则是要理顺人与人的关系、解决公平地分配社会财富的问题。涉及人与人的关系,触碰生产关系、社会关系,就比以人与自然关系为中心的生产力问题复杂得多。更何况,要理顺生产关系,实现社会公平、共同富裕,就必须触碰政治上层建筑,解决体制弊端。这决定了改革越是进入到攻坚期、深水区,就越要啃硬骨头。
因此,全面深化改革,必须综合考量、统筹兼顾。解决经济优化发展问题,只在经济领域施策、想办法,是断然解决不了的;解决生态环境问题,只讲环境保护、呼吁生态文明理念,也是断然解决不了问题的;解决社会建设问题,只在社会领域发展民生、强调公平正义,也断然解决不了问题。经济体制、政治体制、社会体制、文化体制、生态文明体制的改革已经牢牢捆绑在一起,必须综合地、整体地、全面地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