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汉油菜基地。
60岁老农黄明水。
广汉粮食生产资料照片。广汉市委宣传部供图
四川是天府之国,谁能想到,地处天府中央的广汉,居然曾经吃不饱饭;吃不饱饭的广汉,“逼”出了偷偷“分田坎”的举动,更没想到,这竟是推动中国改革发展的创举之一!
如今乘高铁从成都向北,十来分钟到广汉。但见城市楼房栉比,国家级高新区里上下班车流涌动;乡村山水旖旎,绿油油的高标准农田网格化铺展,坡坎上果园里,黄澄澄的橘子缀满枝头,沉甸甸的柚子垂肩……好一派城乡一体协同并进的新景观!
“这是充分尊重群众首创精神的成果”,76岁的原县委书记叶文志说。40年来,这片土地上一轮接一轮改革,始终围绕解决实际问题,激扬着基层农民群众的创新活力。
“烫”出来的牛市传奇
眼看快到下午4点,广汉市向阳镇火锅店老板梁成招呼伙计:“赶紧去牛市买牛杂!”
“从活牛宰杀到毛肚上桌,不超过1个小时。”45岁的梁成说。十多年来他家天天客满。成都人呼朋唤友驱车前来,就为“烫”这口最新鲜的毛肚。
毛肚何来?并非产牛之乡的向阳镇,却供应了全成都1/3的毛肚牛杂和2/3的牛肉,支撑起成都火锅盛名。你说怪不怪?
毛肚来自改革,来自农民创业突围。
1992年,南风吹来。广汉向阳是中国最早兴起农村改革的地方之一,村社企业遍地开花。这年,江南村全村集资8万元,平整出4亩多地,在公路旁办起了为钢铁厂提供半成品的厂子。刚试产就被关闭——“黑烟熏得看不见来车,安全隐患、污染太大”。
村党支部书记师用全急了:“8万块钱,啥子都没看到就关了?办厂真‘烫’手!”
吃不好睡不着,有一天师用全盯着地里的牛发愣:“当不成工人,改行当牛贩子成不成?!”
大家一商量,说干就干。农民改场地为牛圈,师用全背起军挎包,迈向产牛区,东上秦岭巴山,西登松潘红原,晚上在小旅馆内自己捏毛笔写广告,白天张贴。“卖牛哪里去?广汉要开大牛市”的声音一点点传遍了产牛区。
1993年12月18日,向阳牛市开业,牛贩子有了“家”,4亩多地上挤满了买牛卖牛者,牛都拴不进来了。
“交易、屠宰、深加工”产业链逐渐形成,毛肚等副产品出路成问题,村党支部召集村民商量:“火锅烫起来!”人们对“吃好”需求越来越旺,牛杂火锅一经推出,供给新鲜,味道“巴适”,很快引得南北“吃货”云集。
关了污染工厂,却闯开了市场路径。到1998年,江南村就已家家通水泥路、安电话光纤。如今牛市再次环保升级,到明年春节前,将建成年屠宰量10万头、更加环保的“西南第一牛市”。
从无到有、“无”中生“有”,改革基因“烫”得人心激荡。
最早联产承包到组的“秘密”
广汉人的传奇始于更早的改革开放破冰前期。
时光倒回到1977年前后,水旱从人的广汉竟也出现农民吃不饱肚子的境况。
《广汉县志》记载:1966年到1976年的十年间,全县社员人均收入比10年前只增加2角5分钱!1976年,因违反自然规律推广密植和双季稻,广汉粮食播种面积上升了253%,粮食却比1975年减产2104万公斤。农民种什么怎么种得听上面的,田里要拨开草才能看见稻谷。
牛不喝水哪能强按头。1976年,广汉金鱼公社凉水村悄悄把公社不管的田坎给“分”了。村里田地零碎,田坎密集而瘠瘦,在农民眼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口粮田”。农民张德江一家七口“偷”分到的田坎一算,近1.8亩!偷偷耕种,多收了几十斤油菜籽和黄豆。
1977年,广汉西高公社五大队二小队分成3个作业组,人员土地、种子化肥优次搭配,大家抓阄分好,联产承包,责任到组。队长做了两本账,一本假装记工分,应付检查;藏起来的账本才是真实情况。村民又高兴又害怕,约定谁都不准往外说。
庄稼自己要说话。在初夏结穗时,广汉县委书记常光南看百姓挨饿,坐不住,自己一个人骑自行车到处查看。一路行来,庄稼像没力气的人一样东倒西歪、稀稀拉拉,唯独骑到西高公社五大队二小队,庄稼齐刷刷地挺立着,结的穗也格外饱满。常广南大吃一惊,连忙打听,为什么庄稼这么好?结果问谁都推说不知道,常光南越问谜越多。
一直问到队长莫诗富身上。莫诗富警惕地问:“你一个骑车的城里人,打听这干啥子?”
“我是县委书记常光南,是来学习、总结的,你大胆说吧,不扣你帽子!”
——到收成时,这个队打了43万斤粮,比承包前足足多出了21万斤粮,几乎翻了一倍!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提出,这个“包”字可不敢碰,经充分酝酿,广汉县委把包产到组改为定产到组。
1978年初,广汉县委正式在金鱼公社启动了“分组作业、定产定工、超产奖励”的生产责任制试点。一个“定”字定了心,社员们在分到的责任田里,甩开膀子干开了。1978年金秋,金鱼公社的稻田里到处都是一派丰收景象,增产了520万斤。
而在离广汉1600多公里的东边安徽凤阳小岗村,严立华等18位农民在1978年那个冬夜,也按下了开启“大包干”的红手印。
几乎同时,广汉和安徽小岗村等地农民首创的各项农村改革,拉开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大幕。
不断迭代的现代农村传奇
空中俯瞰广汉市金鱼、连山等乡镇,整齐田块一望无垠,这是川西平原稻田最集中连片的地方,合作社是主要经营方式。当年承包盼分开,如今集中为哪般?
60岁老农黄明水的故事,是最好的答案。
黄明水个头不高,戴着眼镜,斯斯文文。他是第一批富裕起来的农民,别人进城买房,他则深耕土地——1982年就承包了两亩地,1997年第二轮土地承包,他一口气流转上千亩土地。
黄明水说,承包解决了口粮和灵活性问题。但吃饱肚子的农民,逐步面临自我发展、产业发展等新问题。单打独斗种粮不赚钱,一些农民选择外出打工,土地撂荒,家人分离,都不是个事。
“都不种田,吃的从天上掉下来?”黄明水说:“我相信种田一定能赚钱,但是必须上规模、上技术、上机械。”
党的政策不断响应着种粮大户的心声,涉农项目、科技、信贷纷纷送到适度规模经营者身边。黄明水放开手脚,先后投入600多万元购置农业机械,其带领的锦花粮食专业合作社流转了6000多亩土地。在这金灿灿的大地上,机械化耕作实现了粮食一年两熟,小麦亩产上千斤,水稻亩产1200多斤!入社农民每年收入上万元。
这样的合作社在广汉有506个,土地流转面积15.3万亩,占广汉总耕地面积的46%,农机化综合作业水平达79.6%。广汉稳住了粮和农,成为成都平原最重要的“天府粮仓”。
沱江岸边,是农业部授牌的“全国最美渔村”——三水镇友谊村,一栋栋白色小楼临湖而建,清风徐来,荷香倒影。过去广汉最穷的角落,如今成乡村振兴的尖兵。
54岁的友谊村党支部书记邹顺明说:“不断淘汰自己,有舍才能有得。”
这个村靠挖河沙解决了温饱,但挖得千疮百孔,破坏了环境,于是他们停止采沙,沙坑放满水养鱼。从散养到密集养殖,再到发展渔家乐,感到致富能力参差不齐。十八大以来,中央重视农民财产性增收。结合本村特点,征得上级同意后,他们搞起农村集体产权股份制改革试验,把村集体资产量化为每位村民的股权,股东授权将集体土地合法招标。
“资本不愿下乡,一大担忧是怕扯皮。”邹顺明说:“农民股东化,更符合现代企业需求。”
今年夏天,引进的水上乐园爆满,每日游客上万人次;国家级钓鱼赛事在此举办。2014年来,村民人均纯收入由1.1万涨到近2万,大步迈向共同富裕。
广汉人40年的“制胜法宝”
尊重基层创造,在广汉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则”。
改革之初,广汉农民刚吃饱肚子就跳进商品经济的“海”里扑腾,社队企业村村点火。原广汉县委书记叶文志回忆:“那时广汉人称‘小香港’!新企业多,皮包公司多,客商多。县城一共才两万人,外地客商每天来5千人,竟把广汉的菜都吃贵了!我们宁可政府掏钱补给市民,也要保护基层的活力。”
大浪淘沙,有了小散企业的出发,才有如今石油装备、电气、通航等产业集群的精彩!
2018年6月2日,吉林大学“地壳一号”万米钻机创造了井深7018米的亚洲新纪录,我国成为继俄罗斯和德国之后、全球第三个拥有该项装备和技术的国家!
这台钻机产自位于广汉的四川宏华集团。这家中国最大、全球领先的陆地石油钻机出口商,当年为11名石油职工下海创办。
同在广汉,参与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核反应堆项目、飞机制造等国家重大项目的汉舟电气,当年也是由国企职工下海创办。正是基于“尊重基层创造、充分鼓励活力”的“制胜法宝”,才让广汉经济板块,从县级经济开发区,成长为国家级高新区!
世上没有一成不变,也没有一蹴而就。迭代创新这一互联网思维,不经意间,40年里在广汉人手里付诸实践。
我国拥有13亿多人口,不管工业化、城镇化进展到哪一步,城乡将长期共生并存。四川省委提出,城镇化率达到50%以后,区域经济空间形态将逐步迎来由“虹吸集聚”到“辐射扩散”的拐点,必须把经济区和城市群建设作为一个整体来谋划。毗邻中欧班列青白江国际铁路港仅3公里,内陆开放的历史新机遇,向广汉又一次招手。
改革的广汉故事,精彩未完待续。(记者惠小勇、任硌、谢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