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有关恐怖主义,美国至今还未明白几件事

作者:郑永年 来源:人民论坛网-东方出版社
2016-06-21 13:38:23

编者按:美国现代史上最致命枪击案、“9·11”后美国本土最严重恐怖袭击,当这样两个“之最”13日被奥兰多同性恋吧枪击案一肩扛起,美国社会的反应犹如经手了“一次电击”。当然,在“奥兰多的悲伤”背后也有人说,这是帮助特朗普赢得大选的“十月惊奇”,但回顾当年的“9·11”事件,你觉得,如果美国病了,特朗普真的有药吗?我们最怕的事情无疑是,在枪击惨案后会有人出来说话,也会有人流泪,但随着事件的过去,很多事情会被抛在脑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未来的历史学家和国际关系学家回顾21世纪历史的时候,他们大概会发现,恐怖分子拉登原来开启了世纪新历史。不管人们对拉登痛恨得如何的咬牙切齿,他已经进入了这个世纪的历史。911事件既是新世纪的开端,也是人们总结上个世纪历史的一个不可逾越的起点。上一个世纪出了什么问题,这个世纪又会如何发展,人们不得不从拉登开始。

20世纪:美国民主帝国的建立与扩张

二十世纪的历史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总统威尔逊决定美国卷入世界事务开始的。在此之前,美国基本上是个孤立的国家,专注于新大陆的建设,享受那里所具有的无穷的资源,世界事务对当时的美国人来说似乎并不重要。所以有人说,美国当时进入世界事务并非心甘情愿,而是有些不得不这样做的味道。大英商贸帝国的衰落造成了国际政治权力的真空,欧洲主权国家之间的战争似乎毫无止境。美国当时所拥有的实力决定了美国必须取代大英帝国充当新世界的霸主。

不管怎样,美国进入了这个世界体系。一旦进入,它就开始了建立一个民主帝国的努力。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美国已经是个强国,但他的行为和其他国家并没有什么区别,到处扩张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美国民主帝国真正的开始是在二战以后。第二次世界大战造就了以苏联为中心的共产主义阵营。这也是一个帝国,到处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美国在这个时候自然成了民主世界的代言人和领导者。美国的行为似乎变得仁慈了一些。首先,美国一般不会单独行动,而是作为自由世界的领导者来行为的。面临来自共产主义阵营的外在威胁,民主国家阵营显得非常的团结,他们能够协调行动。其次,国际组织成为美国行为的行为机制。几乎所有的国际组织如联合国、世界银行等等都是在美国权力的支持下运作的。尽管美国凭借着这些国际组织追求自己的利益,但整个自由世界也在美国的保护伞下得到了相应的利益。

在和自由世界的竞争中,共产主义阵营最后败下阵来。20世纪90年代初前苏联的瓦解立即导致了共产主义的阵营消失。这个局面使得民主自由的信仰者欣喜如狂。美籍日本作家福山当时就宣称“历史的终结”。在福山看来,没有任何政治价值能够和西方自由民主竞争了,共产主义的解体表明自由民主是世界历史的最后一站。的确,苏联的解体把从七十年代开始的所谓的第三波民主政治推向了高潮。据统计,权威主义政体从1975年的68.7%下降到1995年的26.2%。在同一时期,民主政体从23.8%上升到47.6%。而部分民主政体也从7.5%上升到26.2%。到目前为止,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实现了不同类型的民主政治。

“历史的终结”并没有为人们带来多少和平。反之,随着美苏两极世界的解体,外在威胁的“消失”,两个阵营内往日强制性的举措不再有效,局部战争因此而起。但这些都不足以打击美国人对“历史的终结”的信任。真正对“历史的终结”信念的打击当是拉登的恐怖主义阵营的形成及其外化的911事件。

911恐怖事件和文明的冲突?

1993年,哈佛大学教授亨廷顿在《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发表了名噪一时的“文明的冲突“一文。顾名思义,文明的冲突是亨廷顿的主题。亨廷顿认为,经济的全球化和国家之间的互相依赖都不足以改变主权国家之间的相互冲突关系的本质。尽管全球化和互相依赖会在某种程度上制约主权国家的行为,但是全球化和互相依赖也为世界带来文明之间的冲突。亨廷顿的宗旨还是要扩张民主。在他看来,民主如果不能在全球实现,西方的使命就不能完成。亨廷顿在随后的文章中又把民主和宗教联系起来,认为西方民主自由等价值都和基督教相关。或者说民主自由只是基督教精神的外化而己。亨廷顿没有明说,但他实际上是在说,民主的扩张带有宗教扩张的味道,或者说,扩张西方式民主是基督教的使命。

亨廷顿说得对。我们现实世界上的很多价值观与宗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基督教文明、伊斯兰教文明、儒家文明和其它所有大大小小的宗教都在很长的历史长河中确立了一套自己独特的价值体系,都有自己不同的世界观。在很大程度上,不同的宗教无所谓优劣,它们都是人们的信仰。当全球化来临之时,各种宗教接触的机会多了,相互碰撞的机会也就自然增多,各种和宗教相关的冲突也在所难免。但是,亨廷顿错了。文明之间的冲突的解决绝对不是可以依赖西方文明的扩张而能达成。亨廷顿认为西方文明最大的威胁会来自伊斯兰教和儒家的结合。他甚至牵强附会地说亚洲的日本、朝鲜,甚至台湾,尽管属于儒家传统,但已经民主化,进入了西方阵营。言下之意就是说,最大的威胁就是中国大陆和伊斯兰世界的结合。

911恐怖主义事件说明了什么?它证明了亨廷顿的“文明冲突”的理论?是因为基督教文明冲击了伊斯兰教文明?还是美国民主帝国的扩张方式出了问题?这是美国人迄今还没有想通的问题。人们可以往好处想,把911事件看成是特例,一个例外,一个个别事件,而尽量不把911事件的恐怖主义和宗教联系起来。但是,追根到底,这个问题时是不可避免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911事件对我们这个世纪的意义并非任何一个个别事件所能显示的。

美国:帝国的迷失

任何形式的帝国都有其独有的代价,无论是以往中国式儒家文化帝国还是现在美国的民主帝国。对任何一个帝国来说,最致命的地方就是帝国的无限扩张。在冷战期间,因为有苏联为中心的共产帝国的制约,美国民主帝国的扩张受到很大的制约。一旦冷战结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制约美国民主帝国的扩张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民主的“第三波”。但实际上,在欢呼“第三波”到来的同时,很多危机已经潜伏其中了,只是人们不想去正视罢了。

冷战一结束,美国在全球到处扩张民主的同时,把矛头对准了中国。要实现“历史的终结”就必须把中国“西方化”。克林顿对中国实行“拉”的策略,即把中国拉入以美国西方为主导的世界体系,用各种体系的规则来约制中国。当时,克林顿政府认为,中国的崛起已经不可避免,与其说是围堵中国,倒不如让中国崛起,分享中国崛起的果实。这是典型的自由主义的想法。

正当中国“高高兴兴”地接受美国西方的规则而准备进入这个体系的时候,布什政府上台了。布什更多地继承了冷战的遗产。他一上台,马上就想与中国为敌。美国的强硬派根本就不相信美国自由主义的做法,不相信拉中国入世界体系就会使中国俯首听命于西方世界。强硬派喜欢的是冷战时期的做法,相信只有用强力才能来制约中国的崛起。在他们看来,让中国进入世界体系只会让中国享受西方文明的成果。与其说让中国崛起来挑战西方世界,倒不如造就一种新冷战来制约中国。

但是,事情并没有像美国强硬派想象的那样顺利。正当布什政府不遗余力营造围堵中国的世界力量的时候,911恐怖主义事件发生了。中国还没有来得及被迫成为“敌人”,拉登捷足先登。美国又不得不转移其战略重心,把眼光从中国移到了“看不见”的恐怖主义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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